靜姝一直睡到第二天午時才醒，一睜眼就見旁邊望著她的柳夕，“唔……三夫人。”

“醒啦？”柳夕關切地問道，“有沒有哪裏不舒服？”

晃了晃發脹的腦袋，靜姝瞥見外頭強烈的陽光，思緒一滯，“我睡了多久？”

“有七八個時辰了，你還好嗎？”頭一回見一個人沒病沒痛能睡死那麽久的，早上見她仍是叫不醒，便和葉煒商量要是到了中午再睡著就只能去請大夫來看了。

靜姝掀開被子坐了起來，“咦？”

她怎麽和柳夕躺在一張床上？

“昨天看你倒在墻邊，我就讓夫君把你抱到床上休息了。”柳夕笑著說，“你睡得太沈，我們怎麽都叫不醒你。”

“哦。”柳夕平安生下孩子以後她便累得不行，身體裏的力氣像是抽走了大半，搖搖晃晃走到門邊卻沒能堅持到走出去就困得意識迷糊了。

葉煒在外面劈柴，聽到裏頭的聲音便走進來，見靜姝清醒著，濃眉稍稍一挑，“醒了就趕快回去，外頭有人找你快找瘋了。”

一想到昨天的情形，靜姝心中暗道不好，匆匆和葉煒夫婦告別，趕回藏劍山莊，哭紅了眼的綠萼正被秦嬤嬤摟在懷裏安撫著。

“靜姝姐姐往常不超過一個時辰就回來找我的，為什麽過了一個晚上都還沒回來……我整條街上都找了就是沒找到靜姝姐姐……”綠萼眼淚汪汪，哭成一個淚人兒，“靜姝姐姐是不是回不來了……”

“傻丫頭，說什麽晦氣話，你以為靜姝是你！哎唷，乖乖乖，別哭別哭，我們再等等。”秦嬤嬤又是無奈又是擔心地訓了幾句，除了顧心蘭去世那陣子，靜姝從沒有夜不歸宿過，要是再不回來她就該去和二莊主稟告了。

“秦嬤嬤，我回來了。”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秦嬤嬤的聲音，靜姝連忙邁步進去，一個人影直接哇的一聲沖進自己懷裏，抱著她死都不撒手。

“靜姝姐姐我還以為你被壞人抓走了！”

靜姝有些無奈地攏了攏眉，輕輕一揉懷裏的腦袋，“我沒事。”

秦嬤嬤如釋重負，“你啊，嚇死我們了！”

靜姝哪裏知道昨天去看的時候剛好遇上柳夕臨盆，一時把留在湖邊的綠萼給忘了，“抱歉，讓你們擔心了。”

“看你臉色不太好，別的事情先放放，去休息一會兒吧。”秦嬤嬤見她面容泛青，想來一個晚上在外面並不安穩，便催促她先去休息。

一路趕回來確實又有了一些困頓之意，靜姝依言照辦，就回房間睡下了。這一睡又沒個白天黑夜的，第二天早上才幽幽轉醒，意識清醒的時候她聽到了綠萼略微焦急的聲音，“為什麽靜姝姐姐還不醒？”

“別擔心，以前她也有過一陣子，沒日沒夜的睡，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。”秦嬤嬤在旁安撫道。

綠萼疑惑了，常人哪有這麽能睡的，“靜姝姐姐以前也有這麽睡不醒的時候嗎？”

“有啊，她娘要去世的那會兒，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累著了，動輒睡上七八個時辰，一天少有清醒的時候。”秦嬤嬤想起往事，長長地嘆了一聲，“仔細一數，心蘭也走了這麽多個年頭了啊。”

娘去世的那會兒……

秦嬤嬤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靜姝的身世，聽得綠萼忍不住紅了眼眶，朦朧的眼簾一眨兩眨，就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，“靜姝姐姐，你醒啦！”

她定定地望著頭頂的床帳，“我想去看看我娘。”

滿隴鎮外的山坡上，青衣女子看著面前青草環繞的墳冢，心中一慟，屈膝直接跪了下去，“娘，對不起，當初沒能救你。”

早幾年她不知道，也沒有眼下這般能看得仔細，但那日她看到自己手上溢出的氣流，加之這兩日的昏睡，算是明白過來。

當初顧心蘭病危，靜姝一近身便渾身乏力，她以為是顧心蘭的病氣所致，不想真相竟然是這樣。怪不得當初她陪在顧心蘭身邊的時候總是昏昏沈沈，也怪不得那老道長來過以後葉英便將她強行和顧心蘭隔了開來。

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綠萼從沒見過靜姝掉眼淚，就見著那晶瑩的淚水一滴一滴從眼角墜落，無聲地碎裂在手背上，綻開的淚花仿佛紮根在心頭似的，鹹澀的味道沿著蜿蜒的裂縫滲了進去。

她吸吸鼻子跟著抽噎起來，跪下去摟住靜姝的手臂，“靜姝姐姐，我聽別人說蘭姨以前最疼你了，要是你做錯了什麽事她一定會原諒你的，你別哭了好不好，看著你哭我也跟著想哭了……”

山風獵獵，吹幹了臉上的淚痕，也吹得心裏一片冰涼，靜姝呆看著自己的掌心，“我本來能救的，他為什麽要攔著我？”

“啊？”誰攔著？綠萼一臉茫然。

“這是不是說……我在他心裏其實還挺重要的？”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手腕上分外鮮明的黑色手鏈，眼底有一絲苦澀，“娘，你能不能告訴我，在他心裏我到底是什麽？”

遇到危險他會來救。

走路不留神他會牽著她的手。

去閉關他還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。

在他眼裏自己好似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。

“我到底……算什麽呢？”

綠萼撓撓頭，完全聽不懂靜姝在說什麽，只能默默陪在身邊。

靜姝的昏睡病這回只發作了兩次，第三天就好了，她處理完堆積的賬務，便尋思著再去看看柳夕。可綠萼這次說什麽都不肯留在湖邊了，生怕她又像上次一樣一整天都沒回來，靜姝拿她沒辦法，只能讓她換下丫鬟的衣服再三叮囑不可聲張才帶她出門。

走進狹窄的巷道，她四下留意並沒有人跟隨後稍稍放下心，無奈地瞥了一眼同樣警惕地看著周圍的綠萼，又仔細告誡了一遍，後者連連點頭。來到小院門口，任青萍不在，推門出來的是葉煒，見她身後跟了個小尾巴，微微揚起眉，“她是誰？”

“一直跟著我的小丫鬟，上次我把她晾在外面太久，她給嚇怕了，不放心就跟來了。”靜姝對此也很無奈。

“你也有丫鬟了？”葉煒瞥向她身後那個小小的女孩，瞇起了眼。

綠萼打了個哆嗦，忍不住攥緊了靜姝的衣袖，這人的目光怎麽如此可怕？

見她瑟瑟發抖躲在靜姝身後的樣子，葉煒哼笑一聲，“和你當年挺像。”

當年她也是這般，初次見面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躲在葉英身後，露出兩只小眼睛盯著他瞧。那時候葉英還讓他別去吵她，言語之間亦有含糊不清的寵愛，現在再看確實不是一般的好。葉煒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靜姝那輕飄飄的重量，大哥難不成是知道靜姝與旁人不一樣所以才小心保護著的麽？

被葉煒這麽一說像是也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憶，靜姝放平了唇角，“我去看看三……咳，柳夕。”

綠萼年紀小，沒見過葉煒，既然她不知道面前站著的是藏劍三莊主，還是不要讓她知道好了，免得回去說漏了嘴生出事端。

進了屋，床上斜倚著的人正看著繈褓裏的嬰兒，見靜姝進門，便微笑了起來，“你來啦！”

靜姝點點頭，“這幾日有些別的事，就沒過來。”

“來來，快過來看看孩子。”柳夕笑著瞇起了眼，唇畔是說不出的溫柔。

孩子已經出生三天了，皮膚不像剛開始那般皺巴巴的，有著新生嬰兒的柔嫩嬌軟，靜姝和綠萼湊到床邊看著繈褓裏含著手指的小嬰兒，眼前皆是一亮。

“這個小寶寶真漂亮。”綠萼笑了起來。

柳夕聽到了外面的對話，知道這是靜姝身邊的小丫鬟，便沖她和善一笑。

“這個大姐姐也很漂亮。”綠萼忍不住又誇了一句，“小寶寶很像你。”

“是嗎？”柳夕看向旁邊的靜姝。

點了點頭，靜姝的表情柔和不少，“像，起名字了嗎？”

“嗯，琦菲，葉琦菲。”柳夕笑道，“我沒你讀過的書多，你可莫笑我取的名字不好。”

“這名字挺好的。”靜姝輕輕一撫小嬰兒光滑的額頭，心裏將這個名字默默念了一遍。

閉合的眼簾忽然動了動，濃黑的大眼睜了開來。

“眼睛睜開了耶！”綠萼看到這一幕有些激動地喊了一聲。

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拍，靜姝有些歉意地看著柳夕，“抱歉，她總是這麽冒失。”

“沒事，很可愛。”柳夕並不介意，垂眸溫柔地看著那一雙睜開的眼睛，“菲兒乖。”

葉煒走了進來，三個女人圍著孩子也沒個空地，他便站在後頭看著繈褓裏轉動著眼珠的小嬰兒，烏溜溜的眸子忽然就轉到他這邊來了。

“菲兒是不是要爹爹抱？”柳夕把孩子抱了起來，葉煒順勢接過，小家夥蜷在父親懷裏好奇地看了房子的人一圈，最後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靜姝身上，小嘴一咧，笑了。

綠萼楞住，這個兇巴巴的大叔是漂亮娃娃的爹？

葉琦菲平安出生，很多人的心都放下了，葉暉礙於不方便去看，便私底下找人做了一條刻了字的玉墜，托靜姝帶去，葉蒙得知後也悄悄讓她捎了一些小孩子玩意兒。等到小琦菲過了一周歲生日，家中並無不妥，葉煒再次動身去了深山修行。

靜姝每隔一日便會帶著綠萼去探望住在舊街上的柳夕，起先她覺得綠萼太活潑會吵到葉琦菲睡覺，後來見床榻上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玩得歡，好似也沒什麽不妥。

柳夕和靜姝在矮桌邊縫制著衣物，“每次你來的時候菲兒總是精神特別好。”

“都是綠萼鬧得。”靜姝朝那邊一瞥眼，綠萼對著她做了個鬼臉，笑嘻嘻地抱著小琦菲繼續玩。

“這裏除了我便沒人同她說話了，眼下有人陪她開心最好不過。”

小琦菲一出生，家中的開支便多了不少，攢下的錢很快就花光，任青萍又去了外地，葉煒又不在家，只剩下了柳夕母女。

靜姝看著綠萼懷裏小小的孩子，柳夕坐月子的時候奶水不足，小琦菲在她肚子裏又受過罪，所以出生到現在都比別的孩子瘦弱許多，長得也慢。

“別光顧著孩子，你也要保重身體。”靜姝微微皺眉，柳夕這兩年像是忽然蒼老了下去，鬢邊生出好多白發，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個好兆頭。

柳夕見她皺眉，笑了，“你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，我母親也沒你這般憂思勞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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